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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母從我出生起就極其厭惡我,爺爺去世後她卻突然要把房子留給我...
房子 无题

2024-09-24 01:00:00

祖母從我出生起就極其厭惡我,爺爺去世後她卻突然要把房子留給我...

我並不清楚,祖母從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的。

奇怪的是我卻把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小事銘記於心,如今還要拿出來念叨。

二十多年前,祖母六十歲,她帶著我和叔叔家的弟弟一起去公園劃船。

如今想起來,祖母很會打扮,沒有選擇改革開放初期的奼紫嫣紅,反而是穿著墨綠色的裙子,再搭配一件月牙白的女式襯衫。高高瘦瘦的她,走起路來稱得上搖曳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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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搖曳的老祖母不知道什麼原因地發起了脾氣。她氣憤地對我說,「你這麼不聽話,自己在這裡玩吧!」說完,她牽著弟弟的手,走出了公園。

我想祖母和弟弟應該是坐著老式的有軌電車回家了。

我沒哭,也沒害怕,一個人蹲在公園的人工湖邊,看著暗色的水以不被人察覺的速度流動,看著偶爾浮上水麵吐泡泡的小魚。

然後,天就黑了。

等我醒來的時候,已經是在泣不成聲的母親的懷抱裏。

據說,父母急三火四、大喊大叫地衝進公園時,我已經在湖邊的長椅上睡著了。

在這件事不久之後,母親就帶著我搬出了祖母的老房子。

母親和父親分居了快一年,父親才從祖母的老房子裡搬出來。

母親從此之後對我一直很寬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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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留了六七年的長髮剪成板寸,像個假小子一樣,和一群男生打籃球。別人都說「這樣早晚會出事」,母親特別淡定地笑笑。

結果,我既沒早戀也沒早孕,反而是那些看起來乖巧的女生,動不動就爆出早戀、成績下滑的老套故事。

我考上了醫科大學,學臨床醫學。畢業之前,母親問我,「要不要送禮,找一份好一點的工作?」我想了好幾天,才對母親說,「媽,你拿送禮的錢養我兩年不工作,行不行?」父親氣得在一旁要打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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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攔住他,對我說,「行。」

說完這個「行」字還沒到一周,祖母就打電話過來,「二十多歲的大姑娘,不工作,家裡街上的晃悠,早晚要出事……」母親不等祖母說完,「啪」一聲,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。

別看母親敢直截了當地掛祖母的電話,可是逢年過節的時候,父親依舊帶著我們一家三口到祖母的老房子去團圓。

祖母現在和叔叔一起生活。叔叔得意得不得了。我心想,「看他那搖頭晃尾巴的樣子,不過就是因為可以得到祖母的老房子罷了。」

說是祖母的老房子,也不盡然。祖父雖然是入贅到祖母家,但這老房子怎麼說也有祖父的一部分。

可惜,祖父這個人不善言辭,性格又懦弱,全家上下自然全都要聽祖母這位老祖宗的了。

大學畢業這兩年,我花了家裡不少錢,到處玩,國內差不多跑遍了,又去了一趟歐洲、一趟美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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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我想去澳洲的時候,父親說,「有本事自己賺錢去。」

我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,掐著手指頭算了算,這一算嚇得我一晚上沒睡覺,真是花得錢太多了。每次我管母親要錢的時候,母親問都不問,直接給我。現在想一想,估計父母這輩子攢的錢有一半都被我在這兩年花掉了。

我不想在一個九流的醫院裡當門診小大夫。

人總要活著,活著就需要吃穿拉撒,吃穿拉撒都要錢,所以活著是需要錢的。

我總不能繼續啃老。

我總要幹點什麼。

後來我就想起了半夜喝醉酒的時候,和一群男男女女跑到這個城市的街頭去塗鴉。其中有一個挺高挺胖的男的,據說是開刺青店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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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問了好幾個人,才找到這個男的的電話。

這個男的露在衣服外麵的,除了臉,全都是刺青。他說,「你就叫我老霍吧!」

我開始在老霍的店裡上班。

其實,刺青的人不多也不少,大部分都是在肩膀、肋骨、手臂內側、腳踝……各種不起眼的地方刺一個小小的圖案。

「這些人可真沒勁啊!」我說。

店裡沒有客人,老霍望著窗外發獃。聽到我這麼說,他就問我,「你好歹也是在刺青店裡上班的,你自己都沒刺青,咋好意思告訴客人『刺青一點都不疼』。」一身刺青的老霍學著我的樣子。

想了想,我就同意老霍給我刺青。

「要玩就玩個大的。」我說,「給我刺一條花臂。」

花臂也不是說刺馬上就能刺完的。

而且刺青也實在太疼了。

刺的過程中,一開始我還能感覺到老霍的熱乎乎的呼氣撲在我的手臂上,後來就被針紮得麻木了,啥也感覺不到了。

等我穿著襯衫回家時,眼睛已經哭腫了。整個刺青過程中,我就一直在哭。

是真疼。

母親看我,也沒問什麼,「怎麼回來這麼晚,給你留了飯。」

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。

我發現有了工作的好處就是,父親要帶我和母親去祖母家裡的時候,我可以以上班為藉口逃開。

但過年的時候肯定要去見祖母的。

去老房子。

這成了父母和我對去祖母家的一種特定的說法。

後來,「老房子」這三個字逐漸成了祖母的代名詞。

母親會問,「老房子怎麼說?」

父親就會回答,「她說什麼什麼什麼。」

過年的時候,弟弟說要放鞭——就是叔叔家的那個弟弟。我們家人丁實在不興旺。祖母有四個孩子,這四個孩子分別各有一個孩子。除了我,孫輩都是男孩。

於是我就和孫輩的另外三個男的出去放鞭。

我對放鞭這件事沒有絲毫的興趣。

我對弟弟說,「有煙嗎?」

弟弟詫異地瞟了我一眼,掏出煙,遞給我一根。

我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打火機,點燃了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
弟弟一眼就看見我從羽絨服袖口露出來的手腕上,有著鮮艷的刺青。

弟弟開始大呼小叫,另外兩個也跑過來看。

於是,祖母終於知道我在刺青店上班,而且還自甘墮落地紋了一條花臂。

「這個孩子算是被你們毀了!」祖母在除夕的年夜飯上暴跳如雷。

母親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春晚,偶爾看看那幾位叔叔。

父親勸著祖母。

另外三個叔叔在看熱鬧。

忽然,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臭氣。

大家開始尋找這臭氣的源頭。

叔叔家那個特別賤的弟弟最先發現了,「是爺爺!爺爺拉在褲子裡了!」

祖父還一臉安詳地看著電視。

祖母愣住了。

這個年在除夕夜裡就提前結束了。

祖母要麵對兩件事,一件是我是一個在刺青店上班、紋了一條花臂的「女流氓」;另一件事是祖父癡呆了。

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麼用的我,忽然之間成了焦點。

三個叔叔開始拿我當反麵教材,告訴自己的兒子千萬不要誤入歧途,也千萬不要找一個像我這樣誤入歧途的女的當女朋友。

父親覺得很丟人似的,我覺得可笑。父親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在刺青店上班,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刺了一條花臂。

母親還是老樣子,不管我。可我已經不怎麼管她要錢了。

還是說祖母吧!

自從祖父癡呆後,祖母就緊張兮兮的。

後來我才知道,我有一個大學男同學考上博士,現在就在這個城市裡最好的醫院的腦科當副主任。

祖母、父親、我,加上祖父,一起去找我的副主任同學。

男同學真夠意思。仔細檢查一番之後,告訴我,祖父病得很嚴重,開了一堆藥。

男同學要了我的手機、微信,開始日復一日地關心我,偶爾也會關心一下祖父。

我的父母都很高興,極力誇獎這位男同學。

我實在忍不住,問他,「你喜歡我啥啊!」

男同學說,「我就喜歡你又帥又酷!」

祖父病情不好轉,祖母天天纏著我父親,我父親就纏著我,我就要帶祖父去找男同學。

終於,祖母半夜醒來上廁所的時候,發現祖父不知所蹤。

祖母慌了神兒,立刻召集所有的兒子、孫子。大半夜的,召集來的也只有四個兒子,外加我這個「那個刺青店的工作還不如不幹」的「女流氓」、女閒人。別的孫子都是有光明前途的,還是要好好睡覺,以免耽誤了第二天的工作。

淩晨一點,我們五個人分頭在這個城市裡尋找祖父。

我一邊抽菸一邊蹬自行車。累了,正好有一家麥記,我走進去,打電話給男同學。

男同學在電話裏埋怨我說,「怎麼不報警呢!」又心不在焉地安慰了我幾句,便著急掛電話了。電話被掛斷前,我聽見那麵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,「你怎麼那麼慢……」

我晃晃悠悠地騎著自行車,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我小時候被祖母拋棄的公園。

公園裡黑乎乎的。

我遲疑著要不要進去。

忽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後麵說:「你來了。」

嚇得我差一點尿褲子。

我轉過身,看到是祖父。

祖父輪著胳膊,上來就要打我,「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!你為了那個男的,連自己的孩子都捨得不要!你還是不是人!」

說完,祖父就撲了上來,把我推倒,然後開始扇我的耳光。

我在心裡罵了一句國罵,一邊閉著眼睛一邊試圖抓住祖父的手。

「香蘭吃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委屈,都是因為你這個女人!」祖父蹲在我身上,扇著我的耳光,「啪啪啪」,在夜裡聽起來這聲音又響又脆,祖父真是力大無窮。

可我聽到「香蘭」這個名字的時候,就愣了。

因為我的名字就是「香蘭」。

後來我想,我也真的很慘。

大半夜被祖母叫起來找祖父。

在公園門口被祖父扇了十多分鐘的耳光。

而且祖父一邊叫著我的名字,一邊說我受了委屈,一邊毫不留情地用力地扇我的耳光。

我真是欲哭無淚,還要揉著已經腫得老高的臉蛋,對路過的清潔工人解釋,「真的是我的祖父,就是老年癡呆了,認不清人了。」

清潔工人報了警。

警察來的時候,祖父大概是累了,在一邊老老實實地坐著,不聲不響。

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,最後警察用警車把我們祖孫兩人送回了家。

過了差不多半個月,我問母親,「為啥給我起這麼一個土氣的名字。」

香蘭,聽起來就好像舊社會的丫鬟。

母親很不屑,「是你奶非要給你改的。你都忘了,就是你上小學的時候。」

我上小學的時候,我只記得我在公園裡,被祖母拋棄了。

可是我卻恨不起來。

我只是很奇怪,祖母為什麼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公園裡呢?

我想去找祖母問一問,可是沒有機會。

然後,祖父就過世了。

祖父過世得很突然。

但似乎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。除了祖母。

祖母不哭也不鬧,安安靜靜,該吃飯就吃飯,該睡覺就睡覺。但是祖母不肯讓祖父的骨灰罈離開老房子。

我在刺青店裡百無聊賴的時候,祖母忽然來找我。

老霍後來對我說,「老太太真是優雅啊!」

我覺得老霍是不是有病,一個八十二歲的老太太過來要刺一條花臂,這還叫優雅?

祖母對老霍說,「你去歇著吧,讓那個丫頭來給我刺。」

老霍說,「老太太,不是不給你做,你這皮膚刺不了啊!」

真是刺不了,全是褶子。

祖母對我說,「甭聽他的,你就給我刺,和你那個一樣的。對了,把你爺爺的名字也紋上。這樣這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會忘了這個老頭子了。」

我硬著頭皮開始幹活。

「疼嗎?」

「人老了,皮也老了,感覺不出來疼了。」

我刺得很慢。

祖母想起什麼似的,對我說,「你爺爺走了,我也早晚要走的。遺囑已經公正過了,那個老房子給你。」

我嚇了一跳,那一針刺得特別深。祖母的血,鮮紅地湧了出來。(原標題:花臂祖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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